Danielle

Cuz I envy you.

【盾冬】Good Old Days

Chapter 7.

    史蒂夫在一瞬间像是被火箭弹击中了。他不能思考,不能移动,不能哪怕说出一个词为自己做无罪辩护——因为下一秒他的嘴里涌出来的或许是呕吐物,是血,是心脏的残片。这疼痛不亚于托尼的反应堆炸掉巴基移植的手臂,那些已经完美运行的借口、安慰以及谎言被崩得粉碎,直到伤口血肉模糊,直到主体气息奄奄。炮弹的引信是巴基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并且看着他的眼睛,不是暗指,不是讳饰,而是斩钉截铁,一字一句。如果他不记得,或许史蒂夫就可以满心窃喜地将这枚哑弹埋在后院,揣在怀里,或者摆在史密森尼博物馆时常瞻仰,聊以自慰。每个人的身体都有自我保护机制,就像是在极大的痛楚面前它们选择昏迷。我以为你死了,那是几万英尺的峡谷;我们的军队正在乘胜追击,当时根本派不出一支小队深入谷底……可是火车太快,风雪太大,悲伤太猛烈以至于我根本没能记住你在哪里跌落,化成一个在其后的三分之二个世纪间我每天早上一睁眼就落在墙上的斑点。我像是一个中国寓言里刻舟求剑的人,信仰了形而上学却深知它的谬误;我根本没有下达过搜索的命令,而是像个颓然的懦夫一样躲在屋子里,一个人喝闷酒。
    如果他们搜索了三天三夜还没有任何结果呢?一颗心脏从骤然的失去到焦灼的企盼,到无望的等待再到深不见底的绝望;周而复始,这样耗尽我一生的时间——或者我根本活不到那一天,就因心脏破碎而被签上死亡通知单。
    我不能承受,巴基,原谅我,我四倍的坚强也无法承受这些。
    我亲手为你的父母打了电报,填写了牺牲者档案,并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吻和无数滴眼泪:我亲手执行了你的死刑,并把你的另一段人生,推给了生命中最暗无天日的磨折。
    巴基,你本应是上帝身边那个胖乎乎、光屁股的快乐的小天使。

    史蒂夫甚至不能道歉。他的脊背僵直着,愣在原地,以一种滑稽可笑的姿势。沉默,艰涩灼痛的沉默。是巴基先开口的,话语因为嘴里嚼着披萨而含混不清。
    “托尼想知道我记得多少,九头蛇的人想知道我记得多少,你也想知道我记得多少。我记得很多很多事。我记得佐拉第一次对我进行的人体实验让我有比常人更加坚强的意志。那意味着我在谷底的那段时间……”
    “好了,好了,闭嘴。”史蒂夫用强烈的手势和微弱的语言制止这一切的发生;他的全身忍不住剧烈颤抖着。
    “我很害怕,史蒂夫,我的身子深深地嵌在雪里,我的血液像煮沸水一样叫嚣着横冲直撞,从身体的各处流出来。雪花渐渐覆盖在我的脸上,我不知道那是多少个昼夜,周围寂静得只有漫天遍野的风雪。我的感官出了问题,世界一会儿变得很小,一会儿变得很大;时间一会儿变得很慢,一会儿又变得很快。直到一群鬣狗,把我从雪坑里扒出来。”
    史蒂夫心里一惊。
    西伯利亚不可能有鬣狗,根本不可能。他希望是巴基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产生的幻觉,或者,最可怕的,是巴基像娜塔莎一样被移植了虚假的记忆。这是他最害怕发生的情况,如果是这样,他们人生中短暂的,快乐的时光也已被清洗殆尽。
    上帝啊,为什么不把我的巴基哪怕留一丁点给我。
    “那时候我感觉我肯定已经死了,并且即将死得连一点痕迹都不剩。可是你知道它们做了什么?他们撕下了我那条早就冻烂了的胳膊,叼走了。”巴基解决了最后一块披萨,云淡风轻地,“一点都不痛。现在我已经没有任何关于疼痛的回忆了。”
    史蒂夫从地上拿起带来的白兰地。他倒给对方,然后给自己倒了半杯。辛辣的液体穿过喉咙,灼烧着身体内部。疼痛。被子弹击中有多疼?从十几层楼着地有多疼?从几万英尺的高空坠落有多疼?被电流击破大脑里几千万个承载着甜蜜与快乐的神经突触有多疼?
    这样的疼痛不亚于将一个天使的翅膀从肩胛骨里拔出来,断裂的骨头穿透背阔肌,一寸一寸,骨膜包裹着骨质,骨髓从中央的内腔里流出来,嘀嗒嘀嗒。
    巴基仰起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可是支撑我在这风雨泥沼里苟活一世的,也只有你。要不然我早就一枪崩了自己。你的存在让我知道我还有哪怕五十万分之一的可能找回曾经的自己——只要有可能,我就不放弃。”
    那些如今仅仅依附在史蒂夫身上的回忆,成为了他们之间蛛丝般柔软敏感的维系。“那些故人的消失,让人忘了来处”;而只要还有一丝一毫的线索,人们就会本能地追根溯源,试图找到自己最初的来历。
    只要有可能,我就不放弃。

Chapter 8.

    “It's been a long time, Sir.”
    娜塔莎穿着卸除了一切装备的战术服,用她习惯性的句尾上扬的语调;她的白颈子上还留着殷红的勒痕,嘴角淤青着。她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把一条毛巾扔给对方。那是她曾经想要置之死地的对手、冷酷无情的教练、耳鬓厮磨的爱人。而如今他是一个在创伤恢复期的朋友,有点无助,依旧那么危险,但有时候仅仅像只有双漂亮绿眼睛的受伤的猫科动物……
    而他的确受伤了,娜塔莎踢在他的要害部位。她总在他面前施展那些女人的小把戏,而这让他双腿之间不光彩地疼痛着。他现在对女人心有余悸,非常委屈却什么都不能说。
    EXCRUCIATING.
    他只有无奈地用那条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汗水,右手解着密不透风的战术服。最后他只有蹲下来,本能地希望这会减轻一点疼痛。
    娜塔莎走过来,跪坐在他身边,接过他的毛巾,促狭地伸出手为他将长发捋到耳后。这很奇异,他们一点也不排斥与对方的身体接触;就像他们知道对于彼此的记忆,当你需要的时候,像是拧开水龙头一样,自然地就流了出来。巴基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这没关系”“我不怪你”,因为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娜塔莎的手掌抚摩着他的头发,然后滑到他右侧的肩膀,那只有血有肉的手臂。他强健的肌肉轮廓在她柔软的手掌下起伏着,在一瞬间她的脸上闪过一丝破碎的痛苦。巴基捕捉到了那个细微的表情,然后他张口,想安慰些什么。
    他们了解彼此——相比如今的巴基与史蒂夫。
    史蒂夫永远都觉得不足够。而对于他和娜塔莎,在那样阴暗潮湿的沟壑中一分一毫的柔情与自由都已经是上帝最无私的馈赠。
    “我应该为‘告别比基尼’道歉。”很久,巴基终于缓过来,他蹙着眉头笑道,“但我没打算过一辈子清教徒的日子。”
    “是你教我的。”娜塔莎也笑起来,她用某种孺慕、渴望的神情望着他,像很多年前用以消除他的冷漠和困惑那样,“‘男人有绝对的力量,女人就要学会如何去瓦解它们’。”
    她打开了巴基的水闸。然后那些记忆的碎片被冲了下来,一时间无法拼凑,却刻骨铭心,历历在目。“你知道后来我……被‘重设’过。”巴基语无伦次地,“我根本体会不到爱情、欲望,或者……”
    娜塔莎将手指轻轻按在他的嘴唇上。
    “老师,我们那时候都还年轻。”
    有一瞬间,那个画面在巴基的脑海中挥之不去:1957年春天,有一只蝴蝶飞进了训练室,扑闪的翅膀在她的睫毛上留下齑粉。她笑起来,一侧面孔落在光线里;她眼底的蓝被曝光得一览无余,像席凡宁根的浅滩,沉入北海的一个梦。
    巴基躺在自己的床上等待宣判。审判的依据是娜塔莎提交的测试报告,还有那一段完整的测试录像带。巴基用一种近乎冷酷的眼神望着在场的人。他们赤手空拳的对战,娜塔莎被从身后勒住脖子时使出的招数,他们的对话,录像带的最后,她捧着他的脸,亲吻他毛茸茸的脸颊。
    史蒂夫的脸上浮现出了某种与娜塔莎近乎相似的一闪而过的痛苦。而巴基清楚地知道那些痛苦的源头。娜塔莎想到了她的“毕业典礼”,想到了他们像是黑暗中欲望的困兽般的时光,想到了这世界上总有那么多事情是未完成的、注定没有结果的;而史蒂夫想到了他所承受过的与娜塔莎如此相似的苦难,想到了他被反复洗涮的记忆,想到了他是他最亲密伙伴,却无法在那些苦难来临时举起盾牌,站在他身边。当然,巴基对那个布鲁克林小个子身上崇高的“美国队长”情怀了解得一清二楚。正义、保卫、自由——可是史蒂夫,英雄主义的本质就在于,有些事情是你无能为力的。
    而我对此,没有任何怨艾。
    最终专家们一直认为,巴基通过了他的身体素质评估;这意味着,他不再需要留在病房里,但要生活在军方的密切监管下。他的心理状态还有待评估,虽然这段时间他的表现良好,但没人能预测他还会不会有一个失控的“触发”状态。史蒂夫带来了一个24吋的皮箱,而巴基收拾了全部的行李也只占用了三分之一的空间。“我什么都没有——它们在布加勒斯特被子弹打得粉碎。”巴基自嘲道,“我的卡、现金、罗马尼亚护照……还有我的冰箱,橱柜,八十年代的小电视。”
    “还有你的威化,你的李子。”史蒂夫嘴角漾开温柔的笑意,“我们还会拥有一切的。”
    这话听起来像说给不慎流产的妻子,“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不过无所谓,意思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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